正義

“那你……”怎麽會出現在這裏？

麗爾欲言又止。

弗雷德卻笑了，是那種無奈蒼涼感慨萬千的笑。

“是啊，我怎麽會在這裏呢？”他的眼底沈積了無限的失望和自嘲。

“因為想成為敢為人先，被人敬仰的大英雄。”他淡淡地答，“我從小生活在海裏，偶爾也會浮出海面，遠眺我們的禁區——那片沙灘，那個和大海截然不同的地方。我那時候總想著上去看看，或許會發現跟海裏不一樣的東西。”

“但這是族規所禁止的，雖然，我不知道原因。直到有天，族長喊我幫他做事，答應事成之後滿足我一個要求，我毫不猶豫應下來，然後完美地做完了。我趁機問族長這兩條族規的緣由，他原本是不想說的，奈何已經先提前答應過我，不能食言，所以勉強告訴了我這件塵封已久的舊事。

“我心瞬間跳得很快：海洋之外，果然有別的智慧生物；如果被綁走的族人有後代繁衍下來，我是不是可以找到他們的後代，把他們從惡人手中解救下來，再帶回海裏……

“要真做成的話，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！

“想到這裏，我已經無法冷靜了。族規雖有禁止，但族裏並沒有防止族人上岸的強制措施，於是當天夜裏，我就偷偷摸摸地游到岸邊，順利上岸啟程。”

眼怎麽突然有些發酸，弗雷德用力眨了幾下眼，強行壓下那股酸澀。

“沙漠只有沙，我分不清方向，只能憑直覺往一個方向走，也不知道走了幾天，到最後，我因為缺水而昏厥過去，失去意識，倒在沙裏。再次醒來的時候，我發現躺在一個房間裏，很快就有個中年人走了進來。他告訴我，他是一個商隊的隊長，穿越沙漠邊緣的時候，看見了倒在沙裏的我，就把我帶回了他的城鎮。

“我緩過來之後問了他很多事情，他人很好，一一回答了我的問題。我才知道，原來沙漠的盡頭，是一片斷斷續續的條帶狀綠洲，綠洲上分布著大大小小若幹個城鎮，人們都在這裏生活。我問那位商人，這裏是否有人魚，出於我預料的，他大驚失色，讓我不要在城裏提‘人魚’二字。

“我不理解，問為什麽。他說，綠洲的城邦裏根本沒有人魚，殘暴的人魚們都在荒漠城裏，是那幫貪婪獸人的幫兇。“

麗爾顫抖著打斷弗雷德的話，“什麽叫‘殘暴的人魚’，‘貪婪獸人的幫兇’？”

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，可在心底最深處，她覺察到自己似乎隱隱觸到了她長久以來疑惑的核心。

她因此而惶惶不安。

“不可思議吧？”弗雷德疲憊地看麗爾一眼，“我剛聽到的時候也是這個反應，我們人魚一族是多麽熱愛和平多麽善良，怎麽會‘殘暴‘呢？”

“商人斬釘截鐵地告訴我，這是綠洲上所有人都知曉的事實，人魚們是那群可怖獸人的幫兇。

“自古以來，綠洲上獸人與普通人類混居，常年相安無事，可不知從哪年開始，獸人裏出現了一群異類，他們不事生產，懶惰成性，靠侵占他人的財物而活。幸運的是，這群異類因經常爭奪打鬥，所以很容易發狂失去神智，到那時，只需用對付野獸的方法消滅他們就好，野獸還是比獸人要笨拙許多的。

“直到那群獸人的首領們帶回來人魚，人魚的歌聲能安撫狂躁的獸人，還能迷惑城邦的守衛，獸人們如獲至寶，幹脆直接侵占了荒漠城，將當時荒漠城的居民全部趕了出來。不僅如此，獸人們還會定期到居民們新定居的城邦裏掠奪，或是打劫綠洲附近的商隊，搶走居民們的勞動成果來揮霍。

“暫時因發狂而失去理智也沒有關系，反正有人魚。”

麗爾失去力氣跌坐在地上，早已無法維持剛才的優雅。她瞳孔地震，全身止不住地抖。盡管很不想承認，但弗雷德說的，比城主宣稱的，要更有說服力。

若真是如此，她長久以來，自以為正義的事，又該如何評判呢？

冷意從脊背底端瘋狂竄上來，侵襲全身。明明身處燥熱的沙漠，她卻冒出一身冷汗。

弗雷德輕拍她的肩，以示安撫，“我當時聽到的反應比你現在激烈多了。我可是非常堅定地駁斥了那位商人的說法，告訴他，我就是從沙漠另一端大海裏來的人魚。而我過於善良的族人一定是被那可惡的獸人蒙蔽，不得已而做了這些事，我這次從穿越沙漠來到這裏，就是要將我可憐的族人們解救出來！”

“他勸我不要輕舉妄動，也不要擅自作主闖入荒漠城，這裏的獸人遠比我想象得要更兇狠野蠻。我當然不聽，畢竟我來就是為了把族人帶回去的，好不容易走到這裏，讓我放棄，怎麽可能！？

“那位商人對我真的很好，他見我如此堅決，便不再強行說服我，而是給我準備了適合掩飾的衣服和必備的行囊，送我出綠洲，祝我達成我願。

“我很感激，留下淚水。你知道的，人魚的淚會化作珍珠，我便將那珍珠當作禮物，留給了那位商人。與他告別之後，我獨自踏上了前往荒漠城的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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